磷酸氢二铵

努力加餐饭

【欲未虬】废池

【应晓谪仙—未珊瑚6周年生贺 19:00】


讲在前面:欲未虬等边三角形文学,磕到什么自由心证,but真相是假,我支持他们三个永远暧昧,永远纠缠不清~~



一、十字路口


那是梦虬孙在过去的十七年中见过最好看的女人。

她袅娜地从小轿车上下来,天生清贵,周身锁着一股朦胧的气韵。不是电视广告里那种红唇细眉的、符号化的美女,梦虬孙看着她,又觉得哪里熟悉,有点挪不开眼睛,手握着书包带,掌心的汗沁进崭新的合成纤维布料里。那个女人似乎感受到他的视线,看样子她本要转去对面的胡同,脚步却停下来,回身望向梦虬孙的方向,露出一个很淡的笑。那个笑就像喷在空旷屋内的香水,蔓延得很快,轻柔地将梦虬孙包裹起来,像茧,也像网。青春期的少年于是愣在原地,头顶挨了不轻不重的一下,他回头,欲星移又拍他肩膀,说:看什么呢,绿灯了。

梦虬孙转回头去,紧紧攥着书包带,大跨步往前走,仿佛要一步迈过两条斑马线。


未珊瑚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县城。这里是二线城市中最不起眼的角落,适合买房、通勤、养老,没有什么朝气,鲜有明朗的天,总是灰蒙蒙的。她本来生活在一个很璀璨的地方,多的是灯光、酒吧、高楼大厦,生命轨迹就像是千篇一律的成功女性模板。她在象牙塔里待得太久,学得也太多,几乎没有给自己留下发展爱情的余地——也许有过一次:但那太像一场不清醒的梦了,她和他终究要从梦中惊醒,走进各自不同的现实中去。既然终究不会同路,那又何必相爱?

她将自己从过往中拔起,停在巷尾的一家小门面的连锁酒店前,透过玻璃门看到了自己几天前寄过来的行李箱。东西不多,可算轻装简从,她没有长住的打算。将行李寄走后她才去思考此行的目的:看望一下亲戚,她那个父母不在身边、幼时常常见面的表弟。未珊瑚说不清她对梦虬孙究竟保留着什么记忆,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想来见他,也许梦虬孙只是一个幌子,一道桥梁,一股活水,凭借一个幼小而模糊的印象,在未珊瑚脑海中缓缓流淌起来。


二、面包店


两袋全麦切片面包。一小瓶蓝莓果酱。一盒绿豆糕(包装最朴素的一款)。一盒巧克力味磨牙棒。梦虬孙又清点一遍自己的托盘,这是三天份的午间伙食,在学校待着饿得太快,他又不愿意在紧张的午休时间回一趟家,面对欲星移冷冰冰的一张臭脸,干脆带面包去学校,趴桌子上吃中饭加睡午觉。旁人眼中他日子过得仿佛很清苦,顿顿塞面包,衣服常洗不常换,牛仔裤都已经搓得发白。这是大误会,他手里闲钱不少,全都是欲星移定时定点发放的生活费跟额外塞进他校服外套的零用钱,只是梦虬孙不爱花,一定要自己跑到街上打零工,给人家刷碗,发传单。一是要挣钱用,二是周末没事可干,他又不愿意闷在家里,正好打发时间。

他熟练结了账,从衣兜里掏出一卷数好的纸币给收银员,转身欲走,却看见他身后结账的正是那个有点眼熟的、漂亮的女人。她看起来岁数不大,最多也不过是欲星移那个年纪,不过比欲星移看着让人舒服得多。他本该出店,此刻脚步不挪,眼睁睁看着她结账。收银员替她将托盘里精致的甜品包好,未珊瑚道了谢,转过身来,有些意外地朝他笑了一下。她说:我们又见面了。

梦虬孙有点惊讶,转念想到那种熟悉感也许并非凭空产生,迟疑一下。……你认识我吗?

未珊瑚引他在店内的雅座坐下,从手袋里翻出一张光影斑驳的老照片:我知道你叫梦虬孙,昨天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认出来了。我是未珊瑚,按辈分算,你要叫我表姐。她将照片摆在桌上,推到梦虬孙的眼前。这是我们的合影,那时候,你只有那么一点点大。

梦虬孙恍然间似乎想起她来,他把她的名字放在唇间细细咀嚼,未珊瑚,未珊瑚,他也许记得,一位不常见到的表姐,聪慧,灵秀,彼此糅合得恰到好处的端庄与活泼,喜欢听自己叫她姐姐。他说:有点印象,但我记不清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未珊瑚轻轻答,给出一个自己也不甚肯定的答案:梦虬孙,我来找你。

她是来找他的,未珊瑚对自己说,只是要看看他。


三、楼梯间


欲星移从猫眼里看到了那个被往事陈埋的身影。他没作出什么情绪反应。早在今天上午他就预料到现在的情形,在那个十字路口,他同样也看到未珊瑚清淡的笑,心里猜着她为什么会来,揣测那个笑的归属,到底是朝他,还是朝着身前看直了眼的梦虬孙。两种答案其实并无不同,欲星移当时这样想,敲一下梦虬孙的脑袋。

门开了,未珊瑚没笑,欲星移在措辞,窄窄楼梯间里气氛如冰冻。最后还是未珊瑚先开口:不请我进去吗,欲星移。欲星移推敲了半天的寒暄被堵回去,先叹一口气,侧身让出路来,从鞋柜里拣一双淡紫色的备用拖鞋给她。

这场景和肥皂剧里分过一次手的情侣重逢场景一般无二。室内很整洁,装修大气简约,是欲星移的风格。桌上饭菜有吃过的痕迹,只剩一份餐具,显然在等家中另一个人回来。未珊瑚眼尖地瞥到最里面那间小屋,门上画着乱七八糟的涂鸦,不用想也知道是梦虬孙的房间。她开门见山说明来意:我来看看梦虬孙。他的监护权怎么会到你手里?欲星移苦笑。说来话长,他没人管,也只有我来揽这个瓷器活。梦虬孙家里出事的时候你不在国内,否则该和你商量。未珊瑚也笑,欲星移,你一点没变,话说得好漂亮。

扯一张水绿色塑料高凳坐下后她问:抽根烟吗?欲星移摇摇头。没想到先问这个问题的是你,不了,谢谢。未珊瑚说好,自顾自点上一根。她指间夹着细长的女士香烟,吐出一口绵绵烟雾,看不出享受的神色。欲星移想象着自己将薄荷味烟雾掀开一角,看到它背后未珊瑚的脸,随着烟头明灭的火光,一同烙印在他脑海里,将先前稀薄的女学生印象完全遮了过去。

他们聊的话题鸡毛蒜皮,无非是以梦虬孙为中心画圆,两个人凭借对少年的了解,一点一点扩充谈话的半径。这种谈话的结局不外乎是沉默,两人倒空了名为梦虬孙的口袋,再掏不出什么更推心置腹的话来,相顾无言,各自有不同的心绪,似乎从很多年前,他与她就陷入了这样的无言。未珊瑚抽到第二支,偏头吐出最后一口凉雾,眼睛盯着柜上摆着的花瓶。

她说:欲星移,我离婚了。


梦虬孙回来时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他故意卡着点迈进楼门口,为的是不见欲星移,特意不坐电梯,从楼梯爬上五楼去。他站在门前摸钥匙,从书包里慢悠悠地掏,却听见电梯细弱的运转声戛然而止——他不愿见到的那个人正从电梯门里走出来,头发被夜风吹得有点乱,很难得的场景。欲星移也愣了一下,看着他不作声,双方僵持三十秒,最后由欲星移率先投降,拿出钥匙开了门,留给梦虬孙简短解释和一个背影。我出门去送一个朋友。他顿了顿,你下次早点回家。他进了书房,梦虬孙站在原地,闻到他身上寡淡冰冷的薄荷烟味道。他平常也抽烟吗?

梦虬孙的疑惑向外冒,也知道注定得不到回答。他把自己摔进卧室的床上,心里想是什么朋友会夤夜来访,又是什么朋友要他亲自去送。其实他心里已有猜想,没根据,凭直觉,他也不愿信。他印象中欲星移没什么朋友,谁都喜欢他,谁都信任他,却从来没有人靠近他,没有人走进这间房子的门。谁都知道他是假惺惺的大好人,梦虬孙有点烦躁地想。他将拖鞋甩到离床很远的地下,仰头看着天花板,想起未珊瑚,想起她买的小巧蛋糕。她说来找他,这是不成理由的理由,在白日梦里她和欲星移的身影重叠在一起,融化成淡蓝色的一片水,晃啊晃,他就从白日梦跌进真正的梦境里。


四、枯水塘


未珊瑚走过一段垂挂着藤萝的步道,眼前是一座枯萎了的池塘,体量不小,塘底生着乱草,在沙石间透露出隐秘的青绿。梦虬孙坐在那片乱草中间的一块巨石上,水藻一般的发在风中晃荡,池塘无水,他却像身在水中。她没有立刻近前去,而是站在原地,等着梦虬孙发现她。

这个所在是欲星移告诉她的。前去拜访的那一夜她对他说,我想再见见梦虬孙。欲星移摇了摇头,这样回答:你在家里找不到他的。

她说:我猜他不太愿意和你相处。你知道他会在哪吗?

欲星移沉默了一下。我知道一个地方……你可以试着去看看。

现在她站在已经消逝了的池塘岸边,看着保暖夹克配牛仔裤的少年人,心想,欲星移,你也来过这里吗?风骤然吹起来,有点冷,未珊瑚拢了拢衣领。梦虬孙恰好扭头,躲过迎面把头发吹得更乱的风,远远看见一道单薄身影,就像他几天之前第一次看到她时一样,那么亭亭地待在风里。他拿手拢作喇叭,朝着她遥遥喊:喂,表姐——余韵未歇,又一阵风起,他灌了一口凉气,憋在那里,干脆在石头上站起来,踮着脚朝她挥手。未珊瑚看得心跳,怕他栽下来,又觉得担心没必要,背着风朝他走过去。

池塘岸不算陡,有一条明显是人为踩成的小道,未珊瑚小心翼翼地踏到边上去,梦虬孙从石头上轻轻巧巧跳下来,伸一只手给她牵。这底下已经完全变成坚实的土地,名义上是池塘,其实是土坑。未珊瑚搭着他的手踩到平地上,脚底下踩着早已风干的淤泥和杂草,放眼四顾,一派孤静荒凉。梦虬孙嘴里含着一颗薄荷糖,说话有点含混,张嘴就冒凉气。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未珊瑚笑着替他理一理头发。猜的,你信不信?梦虬孙没躲她的手,有点不自在,想了想,点点头。我信。

一瞬间风停了,未珊瑚也倚在梦虬孙坐着的那块石头上,侧对着他,好像不担心被尘土弄脏了外衣。你这么相信我?梦虬孙用舌头卷着薄荷糖,让它在嘴里换个位置,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一前一后晃。你总比欲星移可信,他扭头看着未珊瑚,添加一句注释。欲星移,就是我堂哥。

未珊瑚有点意外,她没想过会从他口中听到堂哥这个称呼:嗯,我知道。

梦虬孙又问:表姐,你抽烟吗?

他口中的薄荷糖含得太久了,已经开始发苦,苦得让人想把脸都皱起来。还有很多问题堆在他胸腔的位置,塞得梦虬孙难受,却也只是塞在那里,想倒出来都困难。他想象着自己和无头苍蝇一样的问话,想象未珊瑚的答复,这不像聊天,而像一场审讯。他也许期待听到她对过去的剖白,不光是她自己的,还有欲星移的、梦虬孙的,那些被极力遮掩着不让他得知的过去。

未珊瑚没有揣度他问题背后的动机,随口答,偶尔,烦了就抽,你别学。梦虬孙问,薄荷烟?未珊瑚说,嗯,薄荷烟。你怎么知道?梦虬孙笑了,把嘴里那块糖嘎嘣嘎嘣地嚼碎,那股他受不了的苦辣味道被分成许多小份,一片一片扎进他口腔里,他咽一口唾沫,冰凉的火就从嗓子眼一路烧下去。他答,哼哼,我也是猜的。

在谈话的最后未珊瑚才告诉他说,梦虬孙,我要走了。梦虬孙显得很平静,嗯了一声,想了想,从石头上跳下来,在衣兜里摸出一根笔递给未珊瑚,又把手掌摊开摆到她面前。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吧,电话号码,地址,邮箱,什么都行,能找到你的就行。未珊瑚捏着那支碳素笔,说好,指腹先抹了一把他掌心里的汗,给他写下一串数字。写开头那个数的时候第一笔没写上,她又划了两下才写出来,梦虬孙有点痒痒,忍着没抽手,只是心里毛得慌。电话号码写好了,梦虬孙小心地让手保持张开的状态,朝着未珊瑚露出这两天最灿烂的一个笑。他说,那再见吧,表姐。


梦虬孙回家时已经过了晚饭的点,进门看见欲星移坐在沙发上削苹果,桌上已经摆好一碗苹果块,手里这个刚刚削到一半,见他进来,皮削断了。他走到茶几旁边,叉一块苹果吃,含混不清地对他说:未珊瑚走了。欲星移只是淡淡地说我知道了,拿着苹果啃一口,抬头看着梦虬孙的眼睛。你应该知道她是你表姐了吧?梦虬孙闷闷说,早知道了,难道要指望你告诉我。欲星移把水果刀擦干净,放好。她还会回来的,或者你以后终究会去找她,不用多想。梦虬孙拿牙签在苹果上戳来戳去戳着玩,难得语气不那么激烈地对他说:欲星移,你还是什么都不告诉我,什么都不和我说。欲星移向后仰在沙发上看他:就算我不告诉你,该知道的事情,你也怎么都能知道。


这就是梦虬孙十七岁的冬天。直到欲星移的预言应验之前,他一次电话也没有给未珊瑚打过,因为写在他掌心的那串电话号码,早在未珊瑚走的时候就已经被汗水浸透,模糊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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